【自然】
　　林存安先生是大别山人。他的画上有一枚看不见的闲章—儿时生活环境打下的深深印记。大别山不奇险，淳朴苍茫，内含秀韵。清明前后，春风扇和，春雨潜润，漫山的杜鹃开得火红，山居前后的桐花粉紫相烘，偶尔在哪家的窗下会摆着大盆的蕙兰，连幽香也沁着浓郁的山野气。山民现在正是男耕女织的季节，茶园在悄悄地生着嫩绿…….到了秋天，山草泛黄，树皮发紧，场院里匾子席上晾晒着一片红黄，夕阳下，躺在堆满树杈的干草剁旁牛儿，嘴里慢慢地倒着，倒着，直到炊烟袅袅升起，被山风吹乱，融到萧瑟的暮色里，一切都模糊成水墨，只有天幕下的一线山脊供人阅读。存安小的时候会不会看山发呆呢……
　　【人文】
　　中国画有一刻叫山水画，不叫风景画，为什么？因为山水画里有“人”—子曰：仁者乐山，智者乐水。当存安斜挎着书包，卷着裤脚，走在“初阳迷晓雾，零露浥新枝”的山道上时，他也走就走进了中国画里。中国文化的初始是山水对人的陶甄，而究天人之际，得合一之道，则是中国文化的本体。存安一边师从朱修立先生学画，一边自修汉语言文学。文字与绘画双修，这深深地影响了存安对中国画本质的思考。他一直强调，中国画家到最后看的是文化底蕴的深浅，说时神情庄重，说完得意微笑，在对画画的思考上，他明白的很，他焦虑的是行政事务繁忙，画画的时间不够。
　　【画】
　　存安喜欢齐白石的艺术。喜欢齐白石画的人很多，但不及存安体贴入微，他更偏重早年齐白石，他喜欢带着金冬心味道的那个齐白石。存安的画文文秀秀，清新得象大别山的早晨，静寞得象夕阳下的秋葵。顶着一顶事务缠身的官帽却画着这样不急不躁、真水无香的画，让人诧异。这种品格，在我认识的旁人里，没有。
　　【自然·人文】
　　存安的画室叫“橙怀堂”，澄怀观道，语出六朝，在山水里看出人文味道的首推六朝人。山水诗里写得最好的首推谢灵运，他也是画家。“昏旦变气候，山水含清晖，清晖能娱人，游子澹忘归，出谷日尚早，入舟阳已微，林壑敛瞑色，云霞收西霏，芰荷迭映慰，蒲稗相因依，披拂趋南径，愉悦偃东扉，虑淡物自轻，意惬理无违，寄言摄生客，试用此道推。”这是澄怀观道的诗，写空明之象，推幽玄之道，由自然而及人本，天人合一，这也是山水画的高境界。
　　【人文·画】
　　我没有看到存安有速写本，他不是到山里去，他是从山里走出来的。山水的素材已经漫写在他脑子里了。他更多的读别人的画，画自己的画，在绘画上，他是“文本主义”。他喜欢金冬心的“天赋幽绝，耽于味道。”认真学习金体“漆书”，仿佛从“漆书”里能抽出丝丝缕缕的冷逸沉静的线条来织出自己的画面。他还喜欢董其昌，有段时期画的山水总有明代文人画的意境，恬静的山水，明丽的设色，画并没有成熟，但意识却刻骨铭心，我猜想这种品格的画是属于他自己的，在这样的画境里徘徊久了，肯定会自成一家的。他还喜欢八大、虚谷、陈老莲，还有懒悟、赖少其。为什么？有时间让他自己说。
　　【自然·人文】
　　我一遍读者存安的画，一边写下了几则笔记，片断得如同灵感：
　　A、如鱼饮水，冷暖自知。
　　B、对自然的感受是人生自由的根基，是精神独立的第一要义。
　　C、看《红楼梦》黛玉葬花，人道是敏感多愁，不知其内含刚健。
　　D、大家都依赖天气预报，个人却失去了冷暖的判断。现代城市=====个人不在场。
　　这些话定了神看，无非是说这样的意思，好的画，是内美，是自美。
　　【自然·人文·画】
　　存安要把从前的画加起来出一个画集，说总结总结，再重新开始画。我很赞成，这是对自己负责的做法，这种态度叫自爱不自贵。又嘱我写序，我亦慨然应允，但下笔迟迟，因太熟悉。偶想到今年清明去存安家乡写生所遇一景，豁然去滞，定下了题目，写的顺畅，把那天的日记缀在后面以求结尾浑然：
　　“4月6日，多云，去金寨油店坊镇。路边某农舍，门接茶园，竹篱周护，一年迈老妪，偻背采茶期间，神情专注，似不胜力。土墙披厦，门有两联。门联：一经传旧德，五桂动芳枝。框联：红入桃花嫩，春归柳色新。一联老典，一联即兴，水平极高，真不知有汉，无论魏晋矣。不知老翁是否撰联人，不忍动问，叨扰清贫。亦撰一联，以摹此景：银丝皤新绿，柴门仍旧符。感慨系之。老妪白首对新茶的身影在我的记忆中渐变成黑白。”
　　这偶遇的一景是自然、人文、画交融在一起的。这是存安家乡的画面，也是存安画里的家乡，质诸存安老友，是这样的吗？
　　2002年6月于摩象居
　　作者系： 中国科技大学教授、社科教研部主任